次日天色未亮,墨衣男子便起了身。他若有所思地瞧着阁楼上灯火熄灭,心中似被堵了团棉花,闷闷地喘不上气来。
无论过了多少年,她总是那般孑然独立。他成不了她的牵挂,便注定无法让她为他所羁绊,她要做的事终究只是她自己的事罢了,他穷极一生怕也难沾分毫干系。
如论当年,还是现下,她从来都毋需向他释言半分。
忘忧苑。
自打前晚从兰苑回来,杜牧便始终难以入眠,回想起张好好最后的话,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他终将萦于心中多年的结问出口——“倘若当年我不顾沈二公子对你之聘,执意带你离开,你会不会跟我走?”
可她的回答却是,“牧之,现下我还不能告诉你。后天日落之前,你定能得到答案。”
如果连她都不能告知他答案,还有谁能解开他的心结?
天色堪堪亮,杜牧便草草收拾了一番,开始研磨作画。然而,任他穷极技法,却怎么绘不出平素笔下的半分神韵。他心浮气躁地将手中兔毫掷于笔洗之中,瘫坐于榻上。
这时,一阵叩门声传来,“杜郎君,前院来了一位沈姓公郎君,自称故人请见郎君。”
杜牧心中一跳,忙道,“快快有请。”
下人备榻置案,直待淡淡地茶香溢满厅堂,杜牧方见一灰衣小仆引着一抹墨绿身影疾步走来,他起身相迎,“沈郎君,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墨衣男子眉目冷清,将手中的木匣子置于桌案上,又自袖中取出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递过去,“这些都是她叫我转交于你的,倘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杜牧欲言又止,终究不曾开口挽留,直到那抹墨绿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方才恍然回神儿:无论成败荣辱,这个人总能如此从容优雅,不失贵胄风范。
待房中之人尽数退去,杜牧方才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沓题写了日期的信笺。他大致瞧了瞧,纪年上是从大和六年至大和七年。不知为何,兰苑时那种不详的预感再度于他心中升起,且比先前愈发来势汹汹。
沉思良久,杜牧终是拆开一封信笺,取出里面的书信,只见上面写着,“大和六年,重逢三十六日。时值春分,君携美踏春,入夜方归。”
杜牧双手一颤,再取出一封书信,“大和六年,时值满月,君欢于素斋。”
“大和七年,新月如钩。君欢于兰苑,次日归。”
“大和七年,时值满月。君欢于素斋,宿于苏府。”
“大和六年,时值满月。君欢于素斋,夜半方归。”
大和……
信笺一封接着一封被拆开,杜牧脑中一片空白,始终回荡着的只有一个声音――“牧之,现下我还不能告诉你。后天日落之前,你定能得到答案。”
这便是她给他的答案吗?不曾说出口的回应,却是让他自己去看破吗?可是、可是……他终究是负了她。
在她痴候的岁月里,他选择了放浪形骸。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她,究竟是怎么一笔又一笔的将这些记录下来?
“好、好好……”
“郎君!郎君你这是……仆这便去请大夫,郎君一定要撑住……”
杜牧瞧着书信上晕染开来的点点殷红,他抬手抚了抚唇角,指尖黏腻地触感令他一阵恍惚,“夏梁,你即刻启程回京兆吧,以后再不必于我跟前伺候了。”
夏梁不可置信地瞧着飘落于面前织锦红毯上的卖身契,“郎君,仆究竟做错了什么?”
杜牧瞧着夏梁桀骜不驯的模样,暗自苦笑:他哪里错了?若是深究下来,最错之人恐怕是自己吧。若非自己识人不清、御下不严,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他们又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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