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想过告诉玉儿真相。
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一直教导她音乐的是他白芷,是他这个被父母族民厌弃的怪物。
手里的酒液洒了一地,浓厚香醇的酒香飘向远方。葫芦坠子在掌心烙下形状,他慢半拍的想起应该要收起酒囊。大片的乌云遮住圆月,夜风加强,窃窃私语的树叶不再胆怯加大交谈的声音,互相摩擦的沙沙声回荡在耳边。
不能说。
绝不能说。
他颤抖的指尖摸到脸上的纹路似被烙铁烫到似的猛地收回,哆嗦着身体不愿再碰。喝下苦涩的酒液,视线变得模糊。
不能说。
坦白了的话。
玉儿一定会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他脸上的白色面具。以她执拗固执的性格,一定会趁其不注意拿掉面具。
然后……她会失声尖叫,瞪大眼睛,眼瞳流露出厌恶与害怕。她会抖着嗓子引开他,跑的无影无踪。
这不是幻想,她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一定会逃的。像阿爹阿娘那样逃走,用死亡来割掉彼此的羁绊。
不能说的后果就是他越来越嫉妒憎恨白陵。
嫉妒白陵可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的行走,嫉妒白陵可以坦然面对别人不用带着密不透风的面具。嫉妒他可以以一种英俊美好的形象出现在玉儿面前而不必担心自己的模样会吓到她。
更嫉妒他成为玉儿心目中‘师傅’的形象。
怪他作茧自缚,偏偏在那日纵容玉儿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结果弄出了一个赝品葫芦坠子。
怪他自作自受,在玉儿将哥哥认作自己的时候,因为害怕与侥幸而没有解释。
怪他得寸进尺,即想保留在玉儿心中潇洒俊美的形象,又贪婪的想成为玉儿心中的唯一。
怪他不自量力,竟真的想用自己丑陋鬼魅的样子来赢得玉儿的芳心。
他在杉树上辗转反侧、心如刀绞。指甲陷进粗糙的树皮中,尖细的木屑刺进指甲里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但比不上他被嫉妒与自卑啃咬的心脏。
浓郁的酒香弥漫在周围,风停下,树叶停止互相摩擦的沙沙声。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企图寻找不断流逝的香气。
不会有了,玉儿留下的香气再也不会有了。
也只有花灯节这样人多热闹的节日,他才敢走出枫叶林踏入人群。他才敢鬼鬼祟祟的走到玉儿身后,窥视着她甜美的面容,嗅闻着她淡淡的体香,偷偷摸摸的握着她的手。
祈求这一刻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他还没有准备好离开玉儿的心里,他还没有记下更多玉儿此刻的音容笑貌。
他是玉儿的音乐师傅又怎样,这样难看诡异的面容他怎么敢让玉儿看见。他让玉儿在枫叶林之外的地方不要提起他,他怕别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后分开两人。他更怕玉儿听到些有关他的闲言碎语,然后……厌恶他,逃离他的身边。
他知道呀。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的生理缺陷,他知道自己性格古怪阴暗不讨人喜欢。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东西。
怪物,异类,妖怪,他们的眼神告诉他。
即使再怎么掩饰,不经意间的细微本能的动作还是会表露出真正的想法。他们讨厌他、害怕他、嘲笑他。
他们像自己的天敌时时刻刻准备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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