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温柔地照在傻子大哥的脸上。脸上的血迹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像是历经年久的铁锈色。
他的神情出现的是生前从没有过的无奈。是的,是无奈。这种神情对他自己来说似乎有点难为情,于是他的头将这无奈的神情低垂下去。
王正浩可能用手托过傻子大哥的下巴。黑夜给了他两个别人并未察觉的真相。棺木的内壁上的血迹是手指的抓痕,傻子大哥的手指几乎都没了。
当人们发现他们的时候,王正浩似乎非常愿意和傻子大哥一起化为黄土地上的一片能供人养育万物的沃土。王正浩的手中摊着一支枪。他的左侧头颅盛开着一朵令人心碎的发了锈的大红花。
王念想看着那朵红花,它在荒凉中,却呈现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灿烂,这难言的灿烂令人眩目。他微微闭上双眼。
他似乎看到了二哥的小日记本,看到了雪人一样的梁永芳。曾经王六蛋儿悄悄告诉过他,二哥跟梁永芳闹矛盾之后,沉寂了很久,梁永芳又去了二哥那个小破屋。六蛋儿说:“你二哥挺好玩的,真不愧是大英雄。他把梁永芳脱光后,抱了一会,忽然抻出身子底下的床单蒙在自己头上。他让粱永芳杀他。梁永芳不配合。他就一把将梁永芳拽过来,蒙住她的眼睛,用手指着,作出枪毙的姿势。”“你胡说!”
六蛋儿争辩道:“是枪毙的姿势,我研究了半天,才想明白的。”
“他们又不玩游戏。”
“梁永芳想扯掉蒙住眼睛的布。但你二哥拦住了。然后他就把她摁倒干那事。梁永芳都哭了。不过后来他们又都笑了。有一只在他们房梁上筑了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不停地飞进飞出。他们就抱在一起看那小鸟。”
“可是,他为什么带了枪呢?他是早有预感?还是他知道什么无法承受的真相?”
蓝花的发问,并没有引起王念想的注意,他凝重的神情似乎正想着很遥远的难以说清的问题。
他陷入了二哥的世界。曾经的,以及眼前的。
随着岁月的加深,蓝花越来越像母亲一类的人物。
这些有了儿女的母亲,终日,眉头紧锁,难得开怀,只要一开口说话,肯定是怨气冲天。这时她说出来的话,像是略过她青春时清新的明澈,直奔她日渐臃肿的笨重的躯体,以及越来越摧枯拉朽的肌肤。
每日每月,这些母亲怨声载道,对岁月,对生活充满了仇恨和厌倦。甚至对她自己也厌恶透顶。
那怨恨的声音像冬天堆积在大街的劈柴,有时干燥,有时发霉,永远游离于生命体之外,但又不可遏制地在某一个火柴棍的助燃后,噼噼啪啪地列染着人。遇上王念想这样的会一言不发;或背手走人。遇上脾气暴躁,爱显男子汉气概的,揽过来,乒乒乓乓揍一顿,哭闹一会儿,下次还是不改。
那些怨气像是年轻女孩的**一样蓬蓬勃勃,郁郁葱葱,一夜之间就会雨后春笋般钻出来。它深深沉潜在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一旦苏醒,就脱离本人的身体之外,势不可挡。
往往,她会指出某个人,当然多数时候是她的老公公王文武令人生气的行为,但那只是个表面。如果不想伤自己的肝,就当一盆脏水泼在地上吧,泛不泛土泡也不会去管它。
可是,这蓝花,以前是那样水灵,那样纯洁,那样可爱,那样招人喜爱。现在却是这样,多多少少是不能让王念想接受的。她甚与母亲。与母亲相比,母亲简直是菩萨一样宽容而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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