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慧慈沉重地倒下去,紧挨着四姨娘荷花躺了下来,她的眼睛闭上了,嘴角有丝丝血迹,没有人看清是不是真的四姨娘自己给她让了位子,但是却都清楚地看到结果――四姨娘的眼睛闭上了。
事隔多年之后,卢家人每次讲起这一幕就有些犯迷糊,忍不住要彼此印证,喂你看清了吗?到底慧姨娘是怎么躺下去的?是她把四姨娘搬开的还是四姨娘自己腾的地方?四姨娘的眼睛是谁帮忙给闭上的?
问题有很多,答案也有很多,于是等于没有。
短衫回到母亲房中,吩咐丫头:&ldo;拧把热手巾来。&rdo;抱怨着,&ldo;累死了,一宿没睡。&rdo;
卢胡氏心急地问:&ldo;她两个怎样了?&rdo;
短衫轻松地说:&ldo;死了。&rdo;
&ldo;死了?&rdo;卢胡氏有点心慌慌的,说不清什么滋味。自己同这几个姨娘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忽然之间,五个人脚跟脚地去了,先是凤琴莫明其妙地客死途中,接着小蛇和老爷双双在床上咽气,不到半天功夫,又传出娉婷上吊的消息,现在,慧慈和荷花也死了。人的命,竟是这样贱的么?就为了一座贞节牌坊?
她忽然对自己半世的信仰动摇起来。愣愣地问儿子:&ldo;这么着,皇上该答应赏赐牌坊了吧?&rdo;
&ldo;应该会吧。&rdo;短衫得意地说,&ldo;顺治七年,有位安徽吴黄氏&lso;绝粒殉夫&rso;,赏了座&lso;黄氏孝烈门坊&rso;;嘉庆二十五年,有个叫许俊业的死了,皇上奖赏他的一妻一妾&lso;双节坊&rso;;现在咱们卢家六房妻妾,同日殉夫,这是多么刚烈的壮举,简直惊天地泣鬼神,怎么不也得赏座&lso;六节坊&rso;?&rdo;
&ldo;六房妻妾?&rdo;卢胡氏一时不懂,&ldo;哪来的六房妻妾?&rdo;
&ldo;慧姨娘,娉婷姨娘,荷花姨娘,小蛇,加上虚报忌辰的凤姨娘,再加上您,不刚好是六位吗?&rdo;短衫弹弹衣襟,&ldo;妈,现在可就差您了。&rdo;
&ldo;什么?&rdo;卢胡氏大惊坐起,&ldo;你连妈也不放过?你竟敢要我死?我不死!我不死!我不死!&rdo;
短衫收了笑容,一拍桌子站起来:&ldo;由不得你!&rdo;回身命令,&ldo;阿福,动手!&rdo;
阿福答应着,拿着绳子,却瑟缩着不敢动手。对大太太的畏惧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思想,让他亲手勒死大太太,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虽是二少爷当家,可太太余威犹在,如何下得了手?
短衫一脚踢开阿福,亲自拿了绳子跳上床,按住母亲将绳环套进脖子,用力拉扯起来,一边怒骂:&ldo;阿福,还不来帮忙!&rdo;
阿福抖索索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过来,拉住绳子另一头,同短衫两个,一边一个,两下里一较劲,只听卢胡氏喉咙里咯咯一阵响,嘴角流出血来,眼睛翻开,舌头吐出,慢慢地不再动了……
尾声
卢府娶亲向来是青桐县的大事,然而卢家二少爷短衫的婚事,则比他的祖祖辈辈都还要威风十倍。那一天,青桐县民倾屋而出,都拥到县志碑去看新娘子拜牌坊‐‐卢氏妻妾六人集体殉夫,用六条人命换来的贞孝节烈牌坊,也是大清皇帝颁出的最后一座牌坊。
在牌坊前,新郎新娘双双跪倒,听司仪高声颂扬:&ldo;青桐卢氏,世代礼仪之家,男子禀公守法,女子贞静贤淑,从一而终,三从四德,梅菊可拟其神,冰霜难比其洁,世人共仰,众望所归……&rdo;
西岭雪
二零零三年七月二十四日于西航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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