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取出信笺,只见正中央盖着一方印章并边款,印文不过寥寥四字,边款却长达二十余字。
“张歌人印。”
“大和三年,与歌人探印学趣事,兴之所至乃刻此印。京兆万年牧之。”
杜牧紧紧捏着手中的信笺,似要从那薄薄地纸张中挤出水来,待看到书信第二张上娟秀的字迹,他不慎打翻了价值千金的砚台。乌黑浓稠的墨汁于桌案上流将开来,染了他雪白洁净的衣袖。
“翌日,城外五里古亭,望与君一叙。”
候在外面的夏梁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忙上前拾缀,无意瞥见桌儿上盖着印款的信笺,不禁浑身僵硬。
察觉到夏梁的目光,杜牧将书信敛入袖中,冷声道,“出去。”
夏梁一个激灵,“郎君……”
“聋了不成?出去!”
夏梁双唇嚅嗫,始终未敢多言半句,自家主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三年前那次自作主张虽如愿令主子从仕途郁郁中走出来,且今有牛僧孺大人的提携,日子亦比洪州数年好过太多。可夏梁知道,这些年来主子从未真心快活过一日。
洪州悦泠坊高阁中的相遇,沈传师大人府邸上相交,那个女子早已成为主子骨血中的软刺。若不能剔除,便只能承受随之带来的痛楚。
夜色渐浓,淅淅沥沥了数日的雨终是停歇下来,兰月一动不动立于后院的桃树下,瞧着阁楼上隐隐跳动的烛火。
凉风习习,吹不散心头燥热。暮色深深,掩不住凄迷流华。
直到东方曙光乍现,兰月方才动了动僵硬地双腿,回到房中拾缀妥当,前去侍奉张好好盥洗。
虽将养了数日,本就病体未愈的张好好历经雨中那日后,身子始终反反复复总难大好。兰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除却愈发细心地侍奉,始终不敢出言劝说半分。
兰月太过明白曾经的纠葛,不免近乎小心翼翼地避开旧时的人事。千日夙愿终要有个结果,纵姑娘吃了太多苦,但若能就此了结那份痴念,这三载里的种种不计较也罢。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兰月瞧着面沉如水的张好好,不禁隐隐心疼。
犹记姑娘刚于高阁中成名,纵她心中记挂母亲冤仇,却始终不忘初心,端得傲骨铮铮。便是面对达官贵人,若心有不悦亦是不假辞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傲骨天成的女子,却被流年打磨成了如今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忘忧苑。
“郎君,听仆一句劝吧。”
杜牧满脸肃容,喝道,“滚开!”
夏梁死死挡住苑门,任杜牧如何拖拽,皆不肯挪动半分,“郎君……”
“夏梁,你以为你还有恃宠而骄的凭仗?三年前我饶你那一回,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罢了!”
杜牧素来以温文儒雅示人,自打到他身旁服侍,夏梁只见过他如此声疾厉色过两回。一次是三年前离开洪州那日,再有,便是当下。
夏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拽住杜牧的衣摆,“郎君,即便要走也听仆把话说完,可好?”
杜牧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夏梁继续道,“来扬州数年,苏家一直对郎君颇为照拂。而今苏娘子重病在床,对郎君念念难忘,纵是郎君对苏娘子没有思慕之意,又怎忍心不去探望一二?”
夏梁见杜牧面色有些微松动,毫不气馁再接再厉,“再者,出城的路本就途经苏府,郎君去探望探望也耗费不了多少时辰,定然不会误了与张娘子的约定。”
想到这些年来苏家姐弟的关照,杜牧沉默许久,终是轻叹一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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