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林琅提着裙摆,小跑着勉强跟上,她从没见过皇上如此急切,心里万分担心,却不敢高声说话。
拓跋宏像是完全没听见身后的呼喊声,双眼热切地盯着那个朦胧倩影。他依稀记得父皇曾经说过,他的母妃,性格沉静,珠玉金翠、亭台楼阁,她都不喜欢,唯独对书卷爱不释手。每次献文帝驾幸上阳殿,都要等她看完了手上正捧着的那一卷书,才能拥美人入怀。
走得越近,桂树的轮廓反倒遮住了亮着灯火的那扇窗。酒意发作,整个人都微微发热,拓跋宏一把扯下头上的通天冠,随手丢在地上,乌发直垂下来,遮住他半边面孔。
拐过一个弯,拓跋宏只觉呼吸都快要凝滞,瞪大眼睛向前看去。
暮色四合,沉静如水,哪里还有什么点着灯火的窗子?
林琅微微喘息着追上来,手里捧着拓跋宏丢下的通天冠,茫然不知为什么皇帝会突然失态至此。“皇上,”她试探着开口,“要是有意,我叫人私下打听了,召来崇光宫侍奉……”虽然那方位似乎是甘织宫,可只要皇帝喜欢,宫中管事总有办法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太皇太后被文成皇帝看中时,也不过是永巷罪奴而已。
不过略一思索的功夫,拓跋宏已经神色如常,长发垂下如同珠冕,遮住了他深沉双眸中的一切情绪。冷风一吹,脑海中便格外清醒,他从未见过面的母妃,早已经死了,死在上阳殿的一场大火里。就连他的父皇,也已经死了,他身为人子,却连替父亲装殓尸身都做不到。
“不必,朕醉了,回吧。”
看见也要装作没看见,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他比任何一个低等宫婢,都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冯妙吹熄灯火、走下阁楼时,丑时已经过半。小阁楼里堆着很多东西,多半是从前居住甘织宫的妃嫔用过的旧物。这些东西,按制不能随意丢弃,平日也没人使用,只能年复一年地锁在阁楼里。她记得文澜姑姑说过的话,每一片纸都要清理干净。
起先她只把这当作件差事任务,可是翻着那些书册札记,竟然慢慢读出些兴趣来,凑着萤火一样的烛光,看得入神忘了时间。她摸着黑回到床榻上,脑海里还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句话:忍得十年心头血,九羽凤阕一朝成。如血鲜红的字迹,留在以贤德著称的开国皇后手抄的札记上。
拓跋鲜卑与慕容鲜卑,世代征战,最后却是拓跋氏成了这片九重宫阙中的主宰。开国皇后慕容氏,要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屠戮自己父兄的丈夫?又要用什么心情,抚育两人血脉交融的子嗣?
乞巧节越来越近,宫中人人喜气洋洋,只有甘织宫越发沉闷。内六局总管事听说有人染了暑热,甚至还有人丧命,怕病情惊扰了入宫的冯家小姐,斥责了奚官局,又命人送了药来,予星等人的病情,这才慢慢转好。
一连几天,冯妙都天色一黑就进入小阁楼,天亮时才出来。予星伸手捏了捏她泛白的脸,悄悄塞给她一个粗瓷小罐:“姐姐从御膳房托人送来的,治烫伤的,你那白藕似的胳膊,可别留下疤痕才好。”
冯妙心头一暖,虽说药是御膳房常用的烫伤药,可私下传递,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刚要道一声谢,身后便传来素荷尖细的嗓音:“都站在原地别动,甘织宫里,不知道究竟是闹了鬼了,还是遭了贼了。”
转身去看时,素荷手里扬着一段半新的宝蓝色缎带走进来,目光像看着猎物一般得意狠辣,头上插着的一支素银吊穗簪子,随着步子左右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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